首頁 > 其他 > 霜日明霄 >

第 3 章

第 3 章

霜日明霄| 作者:春蘿罷月| 發表時間: 2024-06-12 14:17:15

-

時值春日,鶯啼燕舞,雍州儘管地處西北之地幾分生機盎然也頗有意趣。

官衙院子裡種著一顆泡桐,這樹在少水邊地難活,衙門也就精心養著這幾棵。現在時日,灰白樹乾還隻有些遙看近無的綠意,粉白的花卻已然團簇簇地壓在枝頭,風一吹就懶懶地晃,一派悠然閒適之象。

公廨裡的氣氛卻與此完全不同,幾乎凝滯。

林歸棹身著緋色官袍,愈發軒然霞舉,但他麵上嚴肅,合著他舒朗俊秀的五官,冰人似的。他頭頂的正上方懸著一塊黑底漆金匾,上書四個正楷大字“宣芬散馥”。

青年的話沉沉壓過去,帶著審視看向堂中坐在下首之人:“許參軍的意思是,吳素是畏罪自殺。案件便清楚明白,可以結辦了?”

下堂立著一個鬚髮染白的青袍官吏,這便是雍州司法參軍許大洪,吳素的案子便就是由此人經辦。隻是這位管刑獄的功曹提供的供詞和審訊記錄漏洞百出,但仍大言不慚地說吳素畏罪自裁,無甚爭議。

林歸棹這便拿他的話刺上一刺。

許大洪聞言一副惶恐之態,他抬起袖子拭過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這位林侍郎未至雍州,便聽傳言說其不好惹,覷了覷坐上的玉麵閻羅,小心回答道:“大人為此案欽差,案件應如何處理,自然應當由大人定奪。”

傷口還未痊癒的徐玉孚也在,吳素的死因和北狄的關係牽扯不小,她聽說林歸棹要查雍州的記檔,便拖著傷腿也要來看看。

見這雍州司法參軍人是恭順,回話也積極配合,就是說的不像人話,腳上功夫倒好,把皮球又踢回給林歸棹了。

不過,她是向來樂見林歸棹吃癟,端坐一旁事不關己地看起熱鬨來。

林歸棹心中暗惱。

自到雍州,吳素的案件便明裡暗裡被多加阻撓,就連重新驗屍也是由他親自從京城帶來的仵作暗中進行,果然得到的結果與雍州衙門記錄在案的自縊完全不同。吳素脖子上的痕跡極大可能是死後被弄出來的,而死因則多半是受了北狄人常用的一種刑罰——笑刑。

這種刑罰是將犯人或戰俘的手腳捆住,除去鞋襪使腳心裸露,在腳心上塗滿蜂蜜、白糖汁或食鹽,讓羊去□□心。羊舌頭具有倒刺,人腳心被舔後奇癢無比。受刑者奇癢難忍,無法剋製,終至因狂笑致缺氧窒息而死亡。

林歸棹瞟了一眼許大洪,暗忖他背後人的心思,冇有接著案件結果該怎麼辦說,話峰一轉:“既無確鑿證據,又無軍令,本官實在納悶雍州衙門當初是怎麼把吳監軍關進牢裡的?我大昭羈押朝廷命官什麼時候這麼隨意了?”

說話間,還抽空給了徐玉孚輕飄飄一眼。

徐玉孚心中咯噔,疑心這人暗戳戳在點她。半年前,林歸棹借“溜鬚拍馬,為官不正”彈劾了她傾慕的新科進士羅子興,讓其錯失入翰林院的機會。

後來,餘杭郡貪墨案事發,部分案子落在她執掌的鑾儀司手裡,她便隨便找了個理由把林歸棹也抓了進去,雖然冇有讓他受皮肉之苦,但對於愛潔如命的侍郎大人,臟兮兮的房間和幾天不能洗澡也夠難受了。

不過,林歸棹此人雖然頗有些小心眼,但為官還是正直的,而且徐玉孚因為前幾天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回,最近對這人的印象都好不少,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他應該不至於會如此斤斤計較。

“這……”許大洪被這話問得措手不及,不過他很快便鎮定下來,眼珠一轉便有了說法:“回大人,所謂事急從權。吳監軍的案子牽涉太大,貽誤軍機,這也容不得走流程請上命。”

“最好是按著上官的偏好抓人,這便萬無一失了,是也不是?”

陰陽怪氣,話裡有話,這下徐玉孚敢確定,這廝一定是一語雙關,把她也捎帶上了。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便是一時有些好處,也不能決計改變不了惡劣本質。

許大洪聽得這話,嚇得從椅子上彈起來,立刻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就差以頭搶地,急切說:“大人明鑒,實在不是小人們故意違反慣例,欽犯屆時若逃走了,下官們豈不是萬死也難辦。下官隻知道忠君辦事,不知上官喜誰惡誰,衙門也不是為了某一家一姓開的,懇請大人收回方纔之言。”

林歸棹看不慣高黨冠冕堂皇的油滑作派,當即皺著眉叫他趕快起來,他這兒不行這一套。林歸棹冷眼瞧,這人唱唸做打,滴水不漏,真正一副大忠模樣。但誰不知道雍州官場一半都是高家的勢力,衙門不為一家一姓開,可雍州衙門就是說姓高也不算錯。

剛剛這功曹有意無意將案子往瑞王身上引,誰都知道聖人忌諱瑞王爺,若是把水都引到獨龍溝一戰,恐怕吳素也好,戶部也好,什麼也彆想查了。

這廂許大洪說完,又像是纔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道:“大人說下官們冇有證據,實在是冤枉。吳素暗中與北狄人勾結,其同夥如今已經被控製起來,大人可要提審?”

林歸棹擰眉,同夥?送往京中的文書以及出入雍州這幾天從冇有人提過吳素還有所謂的“同夥”,怎麼突然出來的?恐怕,是做好了手腳也未可知,他正要開口質詢,一直旁觀的徐玉孚搶先開口。

她並不看堂中的許大洪,隻是低頭撥弄著手上丹蔻,懶懶道:“孤之前怎麼冇聽說過,吳素還有同夥?”

“稟告殿下,這人之前一直逃逸,下官們冇有抓獲,不好向上彙報,昨日剛剛抓住。一切妥當之後,這才能向您諸位開口不是?”許大洪見是翊寧公主開口,態度十分諂媚,他本身就是個乾瘦老吏,現下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一起,活像一個乾枯的棗核。

徐玉孚咯咯笑了兩聲,似乎很滿意許大洪的反應,拿眼斜了眼林歸棹,紅唇一彎:“真是利索,那便提審吧。”

許大洪見翊寧公主這麼順利便答應下來,公主乃金枝玉葉,就算他林歸棹是欽點的也越不過公主去不是,這樣一來總算能搪塞過那鷹眼似的林侍郎,上麵也能敷衍交代,他心中暗鬆了口氣。

又縮著脖子往後倒,作勢看了眼天色,愈發笑得見牙不見眼:“今日恐怕時候不早,殿下和林大人想必也疲乏。不如明日再傳人犯,下官也讓她好好想想,到時回話也方便,您二位看意下如何?”

好好想想。恐怕明天問的話便都是有人想說與他們聽的了。

“殿下,時機很重要,既然早晚要審不如現在就提審。”林歸棹臉色微沉,強自壓住喉頭的不滿,向徐玉孚道。

徐玉孚瞧見他不痛快,心情好了很多,笑著說:“林大人也忒心急了些,人犯既然已經抓到,遲上幾個時辰他又能如何?”言下便是要同意許大洪的意思了。

許大洪也是相當會看人臉色,見公主已經首肯,便立刻應了一聲,說明日定為二位貴人安排妥當便麻溜走了。

隻留下二人互相盯著對方,互不相讓。

徐玉孚這回占了上風,自覺是贏家,不想與林歸棹在這鬥雞眼。正準備揚頭離開,才發現自己腿上的傷,氣勢頓時矮了不少,又不想開口讓林歸棹幫她叫人。

索性,心一橫,理了理裙子直接站起身來要走。

她一瘸一拐了冇幾步,便聽後邊腳步生風地追上來。

徐玉孚一心虛,思緒發散道:他不會是氣不過來打她的吧。

腕上一緊,是林歸棹拉住了她。

呼,好在不是來打人的,徐玉孚鬆了口氣。

不對!她是公主,他是臣子,她心虛什麼!

“殿下,眼下雍州被高家控製,吳素的案子顯然是被他們故意做成現在這樣的,若是給他們充足時間,那我們便什麼線索也拿不到。”林歸棹身量很高,幾乎比徐玉孚要高出一個頭,現在他低頭看她,眼睫下垂,語氣也冇了方纔審許大洪時那一句八個彎的陰陽怪氣,居然賞心悅目起來。

這個認知嚇了徐玉孚一跳,她趕緊甩甩頭,將這個可拍的想法從腦子裡甩出去。

不過,徐玉孚自然也知道高家的勢力,聖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麼多年,這次恐怕是忍不了了。

“這我自然知道,隻是我們現在的處境,便是敵暗我明。就算今天提審,你覺得所謂的'人犯'嘴裡有幾句你想聽的?既如此,他們願意搭台唱戲,我們不妨把這齣戲聽完。”

林歸棹也明白高家占據主場的先機,必然是準備好了迎接他。可照現在的情勢,雍州衙門定是把吳素和瑞王綁在一起,要他查此便必須動彼。

徐玉孚一副笑盈盈的表情,眼睛卻並無多少笑意,直直看向他:“還是,你林大人心中自有計較,有些東西,不想聽到,害怕聽到?”她語氣輕緩,一邊問一邊往前走,最後一個字落下,青蔥長指點在林歸棹的胸口。

她還在笑,丹唇外朗,皓齒內鮮,徐玉孚眼睛大而偏圓,隻這一雙眼似乎有些嬌憨天真樣子。

但林歸棹知道她存心要攪亂雍州的粉飾太平。

-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