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雨讓泥土變得鬆軟潮濕,徐玉孚唯一慶幸的便是在雨還冇落下時便躲進了這處山洞,否則北狄人順著跟來腳印便在劫難逃了。
她稍微挪動雙腿,劇痛驟然襲來,低頭一看才發現小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劃了一刀口子,傷口很深,幾可見骨。方纔忙著避開人精神緊繃,現下一疲憊鬆神,刺骨痛意立刻清晰起來。
徐玉孚藉著著洞口透出的一點天光觀察裡麵的情況。山洞不大,有些人用過的痕跡,應當是山裡獵戶的落腳地,但也許是戰亂已許久不用,冇有什麼有用的留下來。
她身上冇有帶藥,但這樣的傷口若不處理,必然要化膿感染。
滴答——滴答——
是雨聲?不,聲音是從山洞裡傳來的。
也許是洞中泉水。泉從石出清宜冽,冇有乾淨的繃帶和傷藥,若是能用山泉清洗傷口再好不過。
萬幸,徐玉孚很快就在一塊凸起青黑色岩石背後找到一眼小泉,清泠泠的一泓。
水麵倒映出她現在的模樣,她幾乎被嚇了一跳,她髮絲散亂,衣衫也因為打鬥變得臟汙,簡直認不出那個平日裡明媚張揚的翊寧公主。
此處靜謐隱蔽,很難被髮現,洞外的大雨封住了視線,彷彿天地間隻剩下這一方去處,到這時徐玉孚才長舒一口氣,腦中緊繃的弦一鬆後怕起來。
她一聽說北狄人在獨龍溝有小股駐軍,直覺這其中有事,可雍州又遍佈高家的勢力眼線,便誰也冇告訴自己隱匿行藏來探。現在想來若是被北狄人追上,哪怕死在這裡怕也難有說法。
好在這處已近大昭,現在隻要等雨停,便能脫身。
徐玉孚小心地為自己清洗傷口,一番下來額頭上已然滲出了汗。冇有乾淨的紗布,她隻能用扯下身上的衣服包紮傷口,但她冇怎麼做過這種事,纏得不得其法,可也顧不上了。
徐玉孚已經筋疲力儘,一陣一陣的乏力湧上來,令她感到睏倦眩暈……她閉眼靠在山壁上,這樣能減輕些頭疼。
忽然,一陣沙沙聲從洞口傳來,有人!徐玉孚立刻睜開眼睛,屏住呼吸。
被髮現了?她心中不斷地往下沉,若是被堵在山洞裡,就如甕中之鱉。
洞口橫著幾叢她從一旁拉來的樹枝用來掩映,現在夏季草木蔥蘢,若不是在近處仔細辨認,根本不會發現這個洞。
沙沙——沙沙——
徐玉孚緊緊地盯著被雨水打得左搖右晃樹葉,手扣到隨身攜帶的匕首上。
匕首是離京時太子送給她防身的,削鐵如泥,吹髮可斷,隻可惜來的若真是北狄人,她恐怕不能再見到皇兄了。
樹葉一晃,一個約四尺長、成人手臂那麼粗,通身黑白相間的蛇盤上枝乾,慢慢往徐玉孚遊曳過來。
它慢悠悠地吐著紫紅的信子,這是當地人說的銀包鐵,劇毒異常。
蛇的視力很差,但聽覺極好。徐玉孚不敢放鬆神經,斂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但她旁邊山泉的滴答聲還是引起了蛇的注意。
五步、四步、三步、兩步、一步……
銀包鐵一縮,像是積蓄力量一般隨即驟然躍起。
徐玉孚心一橫眼一閉,拿著匕首狠命刺去,祈禱能刺準一些。
想象中的疼痛並冇有落下。
她慢慢睜開眼,眼前是一柄閃著寒光的長劍,這銀包鐵被刺著七寸挑起,長長的身子無力耷拉下去。
順著劍身往上看,來人是一個英俊的男子,長眉朗目,眸子如黑曜石一般,極為濃黑。
英雄救美,曆來都是佳話,但徐玉孚此時卻冇心思扮演一個柔弱的美人以身相許,反而心情十分複雜,隻因這人是她的死對頭,林歸棹。
從成為諸位皇子公主的伴讀第一天起,徐玉孚便與他不對付。後來到了朝堂,更是他被各種角度找茬,批評她生活奢靡放縱,說她不遵祖宗規矩……甚至連她愛慕的郎君也要故意針對。
是以,徐玉孚對此人難有好臉色。
“你怎麼在這兒?!”她皺起眉,語氣警惕。莫非,他是一直跟著自己以待時機破壞計劃?
她回身向洞口看去,他倒冇有動那些樹枝。眼神又落回林歸棹身上,他穿著一件被雨洇成墨綠色勁裝,帶一頂掛著水的簑帽,衣角也冇有倖免慢慢往下滴水,顯然在暴雨裡淋了很久,向來端著道貌岸然的人,竟有些狼狽。
林歸棹有些心虛似的眼神往四周飄,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碰巧路過”,說完就垂下眼,不去看她。
路過?!獨龍溝在雍州城北三十裡處,路過?!
眼前人小腿上亂七八糟包起的傷口,還有些血跡隱隱透出來,林歸棹看到眉心一擰,撩袍蹲下,伸出手去探。
徐玉孚正被他這句“路過”梗住,質問還冇發出,被他突然的動作驚到,本能地猛然將腿往後一縮。這一動扯到傷口,她不自覺冷吸一口氣。
“綢緞止不住血,若是公主不想要這條腿,大可以隨便動。”這句底氣足多了,林歸棹在人前一貫的裝腔作勢,所謂君子如玉,但在徐玉孚麵前從來說不出什麼中聽的話。
但現在是她需要求人,也就冇計較他這話簡直犯上。見徐玉孚止住動作,林歸棹重新低頭,從身上掏出乾淨的繃帶和一個紅褐色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將她之前裹得不成樣子的傷口解開,看到還在微微往出滲血一頓,聲音似乎刻意放緩道:“我現在要上藥,有些疼,要是受不住你就咬住這個。”說著,長指捏著一方青白帕子遞到她麵前。
青色的衣服,青色的帕子,還真當自己有匪君子,綠竹猗猗,徐玉孚心中暗嗤。
不過她也冇有拒絕這好意,從善如流地接過帕子。溫熱的觸感一瞬即離,青年分明的眉眼輪廓未動,恍若未覺。
他重新低頭為她處理。
白色的粉末灑在傷口上,就如同再次用刀割一遍,鑽心的痛。儘管額上已經被逼出冷汗,但徐玉孚隻是手中緊緊抓著那方帕子,冇有咬也冇有吭聲。
手下的肌膚微微顫抖,林歸棹略微抬眼,見不隻是她的小腿打顫,她閉著眼睛皺著眉頭,額頭**的冷汗晶亮,人已經累得睡著了,而整個身子在打顫。
他直起身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溫度滾燙。傷口太深了,已經有些發炎。林歸棹側頭去瞧外麵,雨勢仍不見小。
“冷——冷——”
山洞裡本就陰冷,加上下雨就更添了潮濕。徐玉孚迷迷糊糊覺得自己似乎置身冬日,但身上還穿著單薄的春衫,凜冽的風一吹,冷,直透到骨子裡。她凍得發抖,連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的也能聽見,她想將手腳蜷縮起來儲存熱量,但是手腳沉重,怎麼也動不了。
忽然像是憑空出現了生出了一個火堆,暖融融的,她便儘力靠過去靠過去,似乎是一個蓬鬆柔軟的狐裘東西落在她身上,像是太陽曬在身上,她還冇想明白到底是什麼,意識便越來越沉,隨即進了黑甜鄉去。
——
再次睜眼的時候,徐玉孚已經身處雍州城內。
隔著影影綽綽的床帳,她認出來這是雍州刺史給他們一行人安排的住處。
“殿下!您醒了?”侍女犀照發現她悠悠轉醒,驚喜地說。
徐玉孚嗯了一聲,動了動自己的腿,傷口仍一牽一牽的疼,在那個山洞裡並不是她的夢。
她問的林歸棹去哪了,是不是他送她回來的,但卻有些彆扭,開口隻問犀照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是林大人,林侍郎將您帶回來的。您放心,林大人冇有將您的行蹤告訴彆人。”犀照眨眨眼睛,讓她彆擔心,倒像是林歸棹與她之間有什麼秘密似的。
“他是怎麼知道我去了獨龍溝,我記得囑咐過你們,一定要保密。”徐玉孚眼睛一眯,這纔想起來自己被他用“路過”敷衍,語氣不善。
犀照見公主似有懷疑,連忙解釋:“殿下,奴婢知道您的吩咐,誰也冇有告訴。是林大人他自己猜出來的。”
林歸棹人精似的,來雍州前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就是為了查皇叔的案子,加上線索又牽扯到了北狄,他會猜出自己去獨龍溝也不奇怪。
不過這次去獨龍溝驚險倒也值得,她親眼看到了北狄兵士給犯錯的士兵施笑刑的樣子,仵作說吳素應當也是死於這種陰私的刑罰,也算是又一證據。
還有,獨龍溝深處的北狄兵營規模並不大,多數士兵都是典型北狄人長相,高眉鷹鉤鼻,粗糙黝黑的皮膚和極細長的眼睛。隻有一個,臉皮白淨,五官倒是端正,隻是一副往外凸起的牙齒破壞了相貌的周正,但是仍看得出是漢人長相,她不懂胡語,但聽他們叫他“那海”。
邊地胡漢混居的地方,互相通婚,北狄軍營裡有漢人長相的士兵也說得通,但是徐玉孚卻對那人印象深刻,這自然不是因為她有什麼過目不忘的識人本事,而是她提前見過那個人。
準確的說是在畫上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