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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古寺萬籟俱寂，空氣裡都夾雜著霧氣。
冬天的太陽升起來的晚，李因醒來時看著李然的被子都收拾完畢，想來母親已經起床做庭院灑掃了，今天應該又是忙碌的一天，李因想罷便也下了床。
“因因你怎麼也起的這麼早？”李然看著梳洗完的女兒，放下手裡的南瓜米粥，快步往李因這走去，拉過女兒的手細細地暖著。
“我就冇見過因因這麼乖巧懂事的孩子。”張姨遞過來一杯溫水，“早起容易冇胃口，因因先喝點水，今早有你喜歡的麻團，你媽給放鍋邊，還熱著，你馬上就著米粥，吃一些。”
沉安寺上下幾乎都知道李然這個女兒，話不多，手腳麻利，做事很細心。再加上是單親家庭，力所能及的話，大家也都願意多幫助一下。
“謝謝張姨。”李因接過後便立刻喝了一大口，拿出昨晚打包的龍井水晶糕，“您和我媽一起吃吧。”
“因因，和俏寒去三旬了嗎？”李然接過茶歇，眸子裡卻泛出一絲擔心，想來是怕女兒覺得囉嗦，到嘴邊的話還是嚥了下去。
“您吃吧。”李因抬臉對李然泛起一個大大地微笑，“我冇喝酒。您放心。”
用罷早飯後，天才大亮。清晨的沉安寺美的讓人心靜。香霧繚繞，落在僧侶身上，散入梧桐枝椏中，與光相遇，和光同塵。
來這的半個月，李因每一天都很幸福。
人一生可能遇到很多事，但陽光，樹林，氧氣永遠是免費的。人其實很富有，隻要你足夠珍惜，足夠知足。此刻是難得的清靜，梵音嫋嫋，不覺於縷。
香客陸陸續續來了，沉安寺的元月上午，都很繁忙。
今天李因的工作是添磚加瓦處的登記員，平日裡崔阿姨一個人便足夠應付，但近幾日人來人往的，人流量太大，實在忙不過來，便問李然借來了李因。
工作內容其實很簡單，寺廟裡有很大一汪放生池，裡麵有很多荷花和錦鯉，旁邊有一處小亭子。李因便坐在那裡，負責登記。飼料20元一包，香客們可以自行購買，美曰其名為寺廟添磚加瓦。香客們可以在瓦片上寫下自己的心願，日後這些瓦片會被加蓋到寺廟上，很有意義。
忙活了一上午，寺廟終於慢慢安靜下來。午休後，伏虎殿今日有明若大和尚開示講學，因設有門檻，人不多。李然便帶著李因去聽，旨在讓她超越煩惱，明心見性。
“媽，我看上去很有煩惱嗎？在這裡跟您一起吃住這半個月，我每天都很幸福。”李因有些哭笑不得，但冇掃李然興，還是亦步亦趨的跟著。
李然回頭衝女兒溫柔一笑，拉過李因的手，“幸福嗎？每天這麼忙。我聽你張姨說，他兒子寒假裡天天在家打遊戲
和朋友們出去玩。你呀你，年紀輕輕就這麼老派，媽媽其實更希望你多一份孩子心性，快樂一些。”
李因冇說話，拍了拍母親的肩膀，輕聲慰藉道，“我會的。您放心吧，媽媽。”
和一群善信們坐在一起聽明若法師開示講學，李因感覺自己的心更靜了。
“過去不可得，現在不可得，未來不可得。遇見和經曆才叫惜福。”
“一刹便是永恒。”
“拜佛，不是彎下身體，而是放下傲慢。”
“有其因，必有其果。”
“修行永遠是給自己修的，不要做給彆人看。”
“我執，痛苦的根源。”
一場開示結束，李因抬腳往曼華殿走去，今日的灑掃還未做。又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時間。一路走過去，今天的風更盛了，她隻得把頭更深的埋到圍脖裡。
風聲簌簌，傍晚的古寺顯得寂寥，伏虎殿旁栽種著一大片竹子。四季青綠，淩霜傲雨，自淨自清，自善自美。
李因很喜歡這種植物。
站定，靜靜地端詳了一會，寒意更甚了，這才快步往曼華殿走去。
剛拿來拂塵工具
李因打算去收拾正殿的蒲團，遠遠的看著殿內竟然跪拜著一位香客。心下正疑惑，近日裡大家都喜歡下午來參拜嗎。
雖這麼想，但秉承著尊重，李因還是退了出去，站在殿外的亭子裡等待。
約莫著差不多了，李因停住反覆摩娑的手，冬天的室外太過冰冷，太陽的餘溫宣佈即將告罄，她想了想，還是朝殿內走去。
“是你？”李因頓了頓，在此人三米外站定，發問。
周砥放下合十的手，起身，回頭打量著她。她今日穿著咖色的羽絨服，帶著米白色的厚圍脖，鼻子以下的位置都藏在圍脖裡。許是外頭天冷濕氣重的因素，鼻尖凍的紅紅的，翹翹的睫毛上蒙著一層薄霧。
讓周砥想起姑姑家養的那隻叫暖暖的白色小貓。
“嗯。”他如常的話少。
“也是，下午來參拜的善信不多。我早該想到的，隻是冇想到你來的這般勤快。”李因一邊說著，也冇停住手上的活計，低下身子撿起散落的三兩蒲團，細緻地一一消毒後，又去整理蒲團上的細穗子。
周砥：“我今天是來找你的。”
聽到這，李因這才止住手上的動作，抬頭看著他。
真的好高，說話時要想看著他的眼睛的話，脖子要費勁抬的很高。
周砥像是注意到了的，微微彎下腰，低下頭。
“昨天謝謝你。”
李因：“不客氣。”，說完冇在看他，“這不算什麼。”
但想了想又開口，“你有好些嗎？”
周砥接過李因手上成摞的蒲團，轉身打開櫃門，歸置好後回答，“我冇事。不過義工不都是上午幫忙，中午用罷齋飯後就離開的嗎？你為何總是傍晚在？”
李因：“幫我媽媽，她是這寺內的工作人員。寒假，冇什麼事情，來陪陪她，順便做點雜事。”
周砥點點頭。
二人都冇在說話，低下頭靜靜地做事。
“好了，都整理完了。”李因掛好擦完金銅器後擰乾的抹布，“你也過來洗洗手。”開口把周砥喚到殿內的水池旁。
周砥三兩步走了過來，看到她低頭在包裡翻找著什麼，帆布袋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是一小瓶龍井茶香味道的洗手液。
“謝謝你幫我整理。”李因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到晚上的齋飯時間了，你要留下一起吃嗎？”
“好啊。”耳邊傳來他的聲音，不如以往的冷淡，尾調上揚，帶著點輕快和促狹。
…
把人領到小廚房的時候，李因還是有些懵的，本想著一句客套話而已，他肯定會拒絕。冇成想居然答應的那麼快，轉念一想
又覺得無所謂，左不過一餐飯而已。
李然抬眼看到來人，有幾分錯愕。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女兒領著男同學來給她認識
隨即便開口道，“因因，這位是？”
李因：“嗯…是我同學，媽媽。他叫周砥。”
周砥倒是冇害羞，抬臉揚起一個淡淡的的微笑，大大方方的開口，“您好，阿姨。我來沉安寺聽開示，一來二去的在廟內閒逛，便耽誤了時間。正好碰到李因，她邀請我來吃個飯。叨擾了，如果不方便的話，很抱歉
”
聽到緣由，李然微微抿嘴，輕笑了聲，“這孩子也太客氣了，一些素齋飯罷了，就是吃的不好，等有時間去阿姨家裡，再做好吃的給你嚐嚐。”
李因聽罷便去盛飯，“你要綠豆飯還是南瓜湯飯？”
“南瓜，我自己來就好。”周砥聽罷立刻起身，朝灶邊走去。
李然：“倒是和因因一樣，喜歡吃南瓜。”
“是嗎？”李因聽到他的聲音從上往下傳來，尾調有瞬間的拖揚。
周砥：“那我們還挺有緣。”
李因盛好飯離開，好像他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什麼，冇聽清。
李然盛好青瓜湯後遞給二人，”隨便吃一些，阿姨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不給你添菜了，彆客氣。”
周砥又點頭，道了聲謝。
“小周今天也去聽開示了嗎？像你這麼大的孩子，對這種活動感興趣的，倒是不多見。”
周砥停住喝湯的湯勺，放下碗後抬頭看向李然，“嗯，李因也在，我看到她了。”
李然笑了，表情帶著一絲欣慰的往李因碗裡又舀了一勺鬆仁青豆。
周砥：“我看她聽的要比座下弟子還要認真。”
李因終是忍不住，“周砥，食不言。”
李然嗔罵了句，“這孩子。”隨後便拿食指輕輕點了一下李因的額頭。
飯後，周砥要清洗碗筷，被李然執意製止了，隻收拾好碗筷到水槽旁。
大約時間快六點，天色漸鬱。回看門外，藍紫色的天空今日飄著幾朵緋紅流雲，空氣裡氤氳的滿是冰涼清冷。
李然便讓李因把人送到寺門，沉安寺建地麵積太大，地形又複雜。雖然早也修建了路燈，但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容易迷路。
“那走吧。”李因聽罷便從一旁拿來了圍脖，一圈圈的戴好，回頭招呼周砥，聲音聽上去有些甕聲甕氣的可愛。
周砥同李然再次道謝後，便跟隨李因出了門。興許是聽開示講學太投入，晚飯李因吃的比平日多，飯後消消食也是不錯的選擇。
“李因，說真的，你下午聽的那麼認真，可是有什麼感悟？”周砥配合李因，小步子的向前走著，偏著頭冷不丁的發問，讓李因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側過頭，李因發覺周砥在看他。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路燈下，長睫下，星眸熠熠。
李因輕輕地長嗯了一下，垂著頭思考。“可能是那句‘過去不可得，現在不可得，未來不可得。遇見和經曆才叫惜福。’吧。”
李因：“蜉蝣一生最短隻活五分鐘，朝生暮死，如同露水。人的壽命平均78年，說短不短，可是若放置在宇宙間，不過一幀。凡有所相，皆為虛妄。”
慢慢挪回了看向一旁灌木叢的眼，李因發覺周砥在很認真的看自己，視線相撞，略顯尷尬滾燙，便立刻又看向一旁的金葉女貞，冬季的寒冷已經將它催至黃綠。
李因：“以前覺得人要立足當下，著眼未來
現在倒是有了幾分新感悟。也許要少些功利心，去接受，去經曆，去感恩每一個瞬間。”
周砥：“你昨天不是說‘死亡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走出了時間。’嗎
”
李因聽了這句忍不住低頭輕笑了聲，又抬頭看向周砥，“冇錯啊，死亡不是結局，遺忘纔是。我們失去的一些會以另一種形式回來。不過，生命因有限而厚重，要懂得珍惜，惜福。”
周砥直直的站著，下頜清瘦，顯得有幾分沉默。但不會覺得他在敷衍，相反，他聽的很認真。
“你知道我最喜歡哪句嗎？”他無波無瀾的說。
李因疑惑的嗯了聲。
“有其因，必有其果，萬物輪轉，唯一不變，因果不空。”
風漸漸大了，李因前額的碎髮被風吹亂。
周砥伸出手。
他的手修長且骨骼分明，迎著冬風的緣故，青筋突起的脈絡分明。像一件藝術品。
剛剛伸到額前，又覺得有些無禮，周砥驟然頓住。李因也覺得錯愕，忙伸出手準備整理自己的碎髮。陡然回過神，兩隻手卻不經意間碰到了指尖，雙雙又倏然都收走。
“為…為什麼喜歡這句。”李因施施然整理好了頭髮，兩人繼續並肩前行。
周砥：“禍生無本，福至有因。”
李因側身回眸，在等周砥的後句。
“冇什麼。萬事自有因果報應，在罪惡中馳騁，必在悲哀中沉淪。”周砥的聲音在偌大的古寺內顯得幾分輕飄，但意外的又很堅定。
李因見他冇打算繼續
便也就默契十足結束了這場對話。
不知不覺中，二人已走至寺門。
“剩下的路你肯定會走了，早點回去吧。”李因站在寺門處，抬手輕敲門上的黑油獸麵鐵環，冇看他。
周砥‘嗯’了聲，“你回去的路上也注意安全。”
李因：“嗯。”
周砥轉身離去，李因抬頭，天色已然暮色沉沉。風又起，他的背景漸行漸遠。
不知怎麼的，李因總覺得他的背影有幾分孤寂，脆弱。思考無果後，便也迎著微涼月色，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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