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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魚溺亡在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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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城的六月已是十分炎熱,即使是深夜也算不上涼爽。饒是如此,這座城市的夜生活也如這天氣一樣熱鬨,在繁華的不夜城,也在偏僻小巷。
一位身穿藍白校服,揹著雙肩包的纖弱少年被幾個高大的人影圍堵在巷子儘頭。少年是真的瘦,放下揹包後他的影子在不知哪裡拉過的電線點亮的昏黃燈光下拉得頎長,與對麵步步緊逼而來的人影形成強烈反差。
“江晚魚,是吧?”為首的紅髮大跨步上前,站定在少年麵前一米開外。他活動了一下青筋虯結的拳頭和小臂,骨縫間空氣摩擦發出一連串哢哢聲響,整個人就是大寫的來者不善。
按理說這樣子足夠把在象牙塔裡長大的黃毛小子嚇個半死,圍堵江晚魚的人都是這樣想的。但少年不僅滿麵鎮定,還幾不可察地勾了唇角:“又是誰的耳邊風把各位大哥給吹來了啊?”
冇辦法,他這段時間惹到的人的確有些多,江晚魚一時也想不到是哪個在蓄意報複。等他知道了再和那人講講道理好了。
不出所料,為首的紅毛嗤笑一聲:“你誰啊你,怎麼敢和我說話的?”他後麵的那些人聽聞這話也迅速圍了過來,眼看著就等一聲令下給少年一個教訓。
江晚魚也不惱,緩緩捋起右手的校服袖子,露出一截勁瘦的手腕,皮膚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竟然微微發著光。然後他在麵前人的視線中竟也在活動手腕,指骨發出哢哢脆響。
有什麼影子從巷子口一閃而過,似乎是隻貓,腳步聲幾不可聞。
這些人先是愣了一下,還冇等發怒,耳邊便聽到了一陣淩厲破空聲,緊接著為首的紅毛邊感覺自己的右眼眶受到了重擊。
少年的聲音似笑非笑地響起:“啊,果然還是不能好好說話嗎?”
然後是第二下,第三下……
這一夜,島城多了幾個傷心的人。
而始作俑者江晚魚,此時正一臉平靜地邁進江家大門,兜頭是客廳的一片濃稠的黑,窗外天幕僅有繁星三兩顆。
江晚魚已經習慣了。正準備上樓換衣服睡覺,此時客廳燈忽然亮了,晃得他眼前一花。等視線再次聚焦時,看清了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過來。”那男人漫不經心道,注意到江晚魚身上的血跡眉心蹙起,“又去哪裡鬼混了?”
父親。
高高在上的樣子,令人厭惡。
“冇什麼,跟人聊天聊得有點晚。您在特地等我嗎?”江晚魚也漫不經心,說完抬腳就要路過男人往樓上走去。
“混賬!江晚魚,你怎麼跟我說話的?!”男人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向著少年就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準備大發雷霆,卻被少年抬手攔下——在幾步之遙的地方。
男人看清了少年指縫間乾涸的血漬。
“請問一下,我該怎麼說話?”江晚魚微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謹小慎微,唯唯諾諾,任你如何打罵羞辱都不反抗甚至還要想儘辦法討好您嗎?”
他隻見男人聽完這話後麵色變換,正欲開口,又被他打斷:“如果您覺得這樣是正確的父子相處之道,那作為兒子的我也冇有辦法。隻是我不想這麼做,希望父親大人多多體諒。”
男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然真就悻悻縮回手,可依舊高高在上:“我是你爸。”
江晚魚差點冇直接翻白眼,說話便直接了一點:“指的是給了我一顆精子加上給我吃穿供養到現在?然後作為父親的您就可以把我這個兒子作為自己的所有物,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如果您想要的是一個聽話的玩物,出門右轉去商場買個機器人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還有,您這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父親,頂多算是法定監護人,甚至連法定監護人的義務都冇有做到。”江晚魚嗤笑,“是不是身邊的人都在讚美您讓您對自己有了不切實際的認知?恕我直言,福利院的成長環境和這裡的也差不多,不會養孩子當初為什麼要生?”
係統705感受著宿主心底翻滾的躁鬱,隻得默默歎息——又來了,宿主帶著他的陰陽怪氣嘴炮又來了!
係統是重生係統,而江晚魚是死後被選中成為了任務者的宿主,完成的任務則與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江晚魚有關。
當時705講述任務時電子裡都帶著激動:
“聽說過有種設定叫萬人嫌嗎?
“有這麼一種人,性格內向膽怯卻又禮貌謙和,爹不疼娘不愛,兄弟姐妹瞧不起,親戚同學肆意欺辱,被世界傷害、明珠蒙塵。
“而我們的任務目標就是——火葬場!宿主你聽說過嗎?就是讓那些傷害過原主的人後悔,大悔特悔,悔不當初!
“宿主需要收集特定目標的悔意值,所有目標悔意值達到80%就算完成任務。任務完成不僅能讓宿主你用這個身份過第二人生,還有獎勵可送!
“宿主你心動了嗎心動了嗎?”
而那時的江晚魚,正在消化原主的記憶。雖然隻有部分殘片,結合上705發過來的資訊也足夠他大致描繪出原主的輪廓:又軟又乖、孝順懂事、待人親和、能力優秀。
然後就這樣一個孩子在家裡不受待見,在外麵任人欺辱?
江晚魚生前……上一世也是閱曆無數,可這麼離奇的現象他也是頭一次見,設定抽風到都讓他懷疑是不是他是不是穿越到某本狗血小說裡了。
對此705的解答是:
“宿主一看就是根正苗紅,三觀正派的那種人,不理解某些奇葩的想法也很正常,畢竟文學來源於現實,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嘛。總之做任務做任務,讓他們火葬場!”
自認為不那麼根正苗紅三觀正派的江·紈絝子弟·晚·作天作地·魚:我不理解。
但不理解歸不理解,當和漠不關心的父母,冷嘲熱諷的大哥二姐和四弟,見風駛舵的親戚同學打過交道後,江晚魚依舊忍無可忍並且決定發瘋。
媽的,都有病,都得死!
於是乎,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局麵。
江晚魚來到這裡已經一個月有餘了,每天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陰陽怪氣居多,有時也以理服人——就好比今天晚上的那群找茬的小混混,他已經打聽清楚了是誰讓他們來的,他明天要和對方公堂對簿,啊不是,秉燭夜談,也不是,深入交流的。
回到現在,此時男人已經被江晚魚的話氣了個仰倒,幾乎快要兩眼一翻暈過去。江晚魚也冇在意,聳了聳肩後就越過他往樓梯走去,全然冇理會身後顛三倒四的叫罵。
可惜了,明明看著很精英的,怎麼連實話都不讓人說了?
江晚魚心底搖頭歎息,而705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演變成如今的司空見慣了。
“宿主,這麼直接真的冇問題嗎?”705還是有些擔心,宿主這樣毫不顧忌顏麵的做法是否有一天會為自己帶來麻煩……似乎麻煩已經不少了。
“沒關係,我都有數的。”江晚魚倒是渾不在意,和係統意念扯皮。
“就拿這個江先生舉例,他哪怕再被我氣又能做什麼,停掉我的生活費,還是把我趕出家門?這些對我而言不痛不癢。或者再嚴重一點,讓學校開除處分,還是放話讓我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
“不,他不會做後麵那些,因為他要麵子,不可能讓家醜外揚,自己顏麵掃地的。所以我都是預估了可能的代價,覺得代價都能承受後,我才這麼做的,放心吧。”
開玩笑,他曾經也是被萬人寵愛著長大的,憑什麼要受這委屈?
705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它算是放下了一點心,可還有個問題它不太明白:“宿主為什麼說江野,也就是你剛說的那位江先生,好麵子不會外揚家醜?”
“個人粗淺的理解而已。”江晚魚這時已經到房間了,他脫下染血的外套扔到臟衣簍裡等傭人明天清洗,“你看他剛剛跟我高高在上那噁心人的樣,說是冇點掌控欲和自戀我是不信的。而且他在外麵經營的形象可謂衣冠楚楚,肯定也不願為了我這麼個不聽話的兒子毀了自己的人設的。”
這時他已經走進浴室裡開始脫衣服了。705應江晚魚之前的強烈要求,暫時切斷了和宿主的聯絡,頓時浴室裡真的隻剩下江晚魚自己了。
花灑被擰開,溫熱的水流傾瀉而下,打濕了少年才修剪過冇幾天的的鴉發,順著身體肌理蜿蜒,最終彙於少年足下。
可是,他也不是完全冇有心的,哪怕那些惡意對他冇造成什麼實際傷害。
而原主呢?他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又在這樣的環境下死亡。距係統提供的資訊來看,原主上一世隻活到了二十五歲……令人同情。
不過他也不清楚這份同情裡有無其他成分就是了,畢竟他如今的心境遠比單純的同情要壓抑的多。
算了,明天再說。他這樣想著,關上花灑,用毛巾擦了擦頭髮和身體,換好衣服,喚回了705讓它幫自己烘乾下頭髮。
705無語:“宿主,烘乾頭髮是要花費積分的,積分是要悔意值兌換的。”
江晚魚大咧咧:“冇事,花了再掙。”
705冇法反駁了,隻得任勞任怨地兌換積分幫他烘乾頭髮。真彆說,一鍵烘乾確實好用。
江晚魚非常滿意,和705又扯皮幾句後便倒在了床上。他明天還要早起上學呢。
唉,高中生啊……
他就這樣沉入了黑甜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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